解谜:周厉王真的是昏君吗(图)
周厉王真的是昏君吗
我国的宝鸡有着“青铜器之乡”的美称,马承源曾经说过:“这世界上凡是有博物馆的地方肯定就有宝鸡的青铜器。”我国著名的四大国宝:大盂鼎、毛公鼎、虢季子白盘、散氏盘均就是出土于宝鸡。那么今天我们班就一起来聊一聊这四大铜鼎,看看有着什么历史渊源。
1、破土惊世
2003年1月19日下午4点左右,陕西宝鸡眉县常兴镇杨家村的5位村民在村子北坡上为砖厂取土时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在夕阳的余晖下,隐约透着幽幽的绿光。他们贴近洞口往里细看,惊喜地发现里面有4个大铜鼎。
自汉代起,宝鸡就有青铜器发现,《汉书·郊祀志》记载了一个"美阳得鼎"的故事:西汉宣帝神爵四年,美阳(今扶风法门镇)出土了一尊青铜宝鼎,鼎上所铸的铭文无人能识,最后由那位因每日替媳妇儿画完眉才去上班打卡而青史留名的太中大夫张敞成功“破译”。
此后,作为周秦文化发祥地的陕西宝鸡不断有青铜器发现,加上近年来媒体对《文物法》的宣传和文物知识的介绍普及,当地村民知道这些出土青铜器都是“宝贝”。为了避免遭到哄抢,他们留下4个人在洞旁守护,派了一个叫王宁贤的人去打电话报告县文物局。
专家到现场后真是越挖越开心,因为洞中不是只有4件青铜大鼎,而是有27件!这是一个未经盗扰的青铜器窖藏,里面有鼎12件,鬲9件,壶2件,盂、盉、盘、匜各1件,而且这些青铜器保存完好,锈蚀得并不严重,最重要的是这27件青铜器件件有铭文。从铭文看,除盂以外,其余26件皆为一个名叫逨的人所作。专家们数了数,这些青铜器上的铭文共有4048字,这将是震惊世界的“21世纪第一次重大考古发现”!
2、拾遗补厥
最令考古学家惊喜不已的是其中有一个青铜盘,经过专家简单处理后发现上面有铭文370个字,这比1976年出土的国宝级文物“史墙盘”还多了70多个字。
“史墙盘”器型大、制作精美,高16.2cm、口径47.3cm、深8.6cm,盘底有铭文284字,记载了西周文、武、成、康、昭、穆、共(恭)7代周王的功绩,与《史记》相印证。但此盘的珍贵之处在于它的作器者——西周恭王时的史官墙在铭文中记载了自己微氏家族6代人(皆为西周史官)的事迹,这在史籍文献中未见记载,“史墙盘”的发现填补了一段历史空白。
逨盘的发现,同样令考古专家们兴奋不已,此盘通高20.5cm,口径53.4cm,圈足直径41cm,腹深10.4厘米,重18.5千克,方唇、折沿,腹部和圈足装饰有窃曲纹,口沿下有一对兽首衔环辅首,圈足下还附有4个兽足。整体造型恢宏大气,制作精美,被称为“中华第一盘”。
最为珍贵的是,此盘铭文分为21行,共372字,记述了周朝9代天子: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龚王、懿王和孝王,相比于史墙盘,多了3代。而且盘中铭文记载了单氏8代人约300多年辅佐周王的功绩:
第一代高祖单公辅佐文王、武王,灭纣建周,治理新占有的土地;第二代皇高祖公叔,辅佐成王驱逐异族方国,安定天下,管理国家;第三代皇高祖新室仲,帮助康王处理政务,使四方邦国臣服;第四代皇高祖惠仲盠父深谋远虑,辅助昭王、穆王,讨伐荆楚;第五代皇高祖零伯坦荡磊落,勤勉理政,辅佐恭王、懿王;第六代皇亚祖懿仲忠心效力于孝王、夷王;第七代逨的父亲龚叔襄助厉王,促使朝廷政通人和;第八代单逨勤勉忠心,因讨伐戎狄有功,深得宣王器重,赏赐了很多舆服器物。
从逨盘可以看出,单氏家族在西周时极为显赫,在西周的建立、巩固和发展中功绩卓著,这在以前的史籍中鲜少记载,逨盘的出土填补了这一历史空白,既为确立西周诸王世系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又中国族谱尤其是单氏家族发展史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
3、证史与正史
3.1、逨盘的发现,第一次通过出土文物证明了《史记》所记载的西周诸王世系的正确性。
逨盘完整地叙述了文武、成、康、邵(昭)、穆、龚(恭)、懿、考(孝)、(夷)、刺(厉)及时王(宣王)11代12王的名号、位次和有关事件,是记载历代周王名号最多的一次发现。铭文还记载单氏家族8代与周王11代12王的对应关系,对估定西周年总数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3.2、逨盘对古籍中有关西周诸王谥号记载的考证提供了重要依据。
在西周诸王的名号中,“考(孝)王”第一次出现在青铜器铭文中,而且史籍中所记载的孝王,在逨盘铭文中记为“考王”;昭王在逨盘中记为“邵王”,恭王记为“龚王”,夷王记为“得王”,厉王记为“刺王”等,一方面说明这几位西周先王的谥号与史籍记载有别,另一方面从字面之意看,这些谥号而且都不含贬义。
3.3、生称还是死谥?
长期以来,史学界对文、武、成、康等“号”究竟是死谥,还是生称的问题,争论不休。逨盘的出土彻底解决了这一问题,即这种号应该是死谥。
3.4、单氏始祖究为何人?
这在秦以前的古代文献中皆无记载,自唐以后,始见于姓氏书籍:
“周成王封少子臻於单邑,为甸内侯,因氏焉。”——唐·林宝《元和姓纂》
“成王侯次子于翟,为翟氏。.....又封幼子臻于单,单世卿,为甸侯,”——宋·罗泌《路史》
“单,周室卿大夫。成王封蔑于单邑,故为单氏。”——宋·郑樵《通志》
逨盘和一同出土的四十二、四十三年逨鼎的长篇铭文记述了单氏8代即:单公公叔、新室仲、惠仲盠父、零伯、懿仲敱、龚叔和逨的家族事迹,从铭文中单公夹辅文王、武王的记述可知,单氏始祖至迟在文王时已立,并非是唐以后姓氏书籍中普遍认为的周成王时将幼子臻封于“单”邑。
4、“南行”疑案与纪年争议
史籍中对周昭王的“南行”究竟是一次巡视活动还是一次战争语焉不详,导致史学界看法不一。《史墙盘》的铭文为“弘鲁昭王,广笞荆楚,唯狩南行。”此“南行”是天子巡狩视察还是出兵讨伐,不甚明了。事实上,这些隐晦的记载恰恰说明周昭王伐楚结局有些狼狈,所以通过语言艺术加以避讳。《左传》对齐桓公伐楚有这样一段记载:
齐桓公和蔡姬在湖上泛舟游玩,蔡姬生性活泼,嬉笑着向齐桓公泼水玩闹,船摇晃猛烈,齐桓公因害怕而脸色煞白,大声制止,可蔡姬玩兴正浓并未停止,齐桓公大怒,上岸后决定将蔡姬遣送回蔡国。蔡穆侯见妹妹受此羞辱,一怒之下将其改嫁。齐桓公只是让蔡姬回家反省,并没有休妻之意。恼怒之下,发兵攻打蔡国。
齐桓公打败蔡国后顺道攻打楚国,于是双方有了一段有趣的外交交锋。楚成王派使者质问齐桓公:“你在北,我在南,风马牛不相及,你们为啥犯我边境?”齐桓公为使自己师出有名,便罗列了楚国两项罪状,一是“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即没有向周王进贡,二是“昭王南征而不复”,也就是说周昭王向南征伐,在楚境死于非命。楚国使臣不卑不亢地说:“不进贡是我们的错,但昭王之不复,你们还是去问问汉水吧!”
楚王是怎么死于非命的呢?据说周王三次伐楚皆获大胜,每次都从楚地的铜绿山带回大量青铜赏赐各随同作战的诸侯和贵族,这些铜矿大多被用来铸造成了青铜器,其中就包括北宋年间出土的“安州六器”。
第三次昭王举兵伐楚,周军抵达汉水后,强迫当地船夫运送渡河。当地船民痛恨周军,不堪其扰,便献给昭王一艘用胶粘合的大船,船行至江心,忽然解体,周昭王不识水性,便淹死在了水中,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昭王丧六师于汉水”。由于这种死法实在不怎么光彩,所以按“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历史文献对昭王伐楚之事含糊其辞。逨盘的出土使楚王“南行”有了定论,铭文中的“扑伐楚荆”明确说明了楚王“南行”就是一场战争。
《史记·周本纪》中记载,周厉王三十七年(公元前841年),国人暴动,厉王逃往彘(zhì,今山西霍县),由周公和召公共同执政,史称“共和行政”,这是中国历史有确切纪年的开始。然而史学界对于“共和”是独立纪年、计入厉王纪年,还是算入宣王纪年,一直众说纷纭、未有定论。1996年5月16日国家启动了“夏商周断代工程”,并于2000年11月9日正式公布了《夏商周年表》,在“西周列王世系表”中将“共和”列为单独纪年。对此,有专家提出异议,认为应通过出土文物来检测。
逨盘的出土,终于使这一争论尘埃落定:铭文在厉王和宣王之间并未出现共和纪年,由此可知,“共和”并不是一个独立纪年。
5、为厉王“翻案”
周厉王,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暴君,按历史记载,周厉王重用荣夷公霸占山林川泽,损害了贵族和平民的利益,激起了人们的仇恨和反抗。周厉王为了压制舆论,专门找了个巫师监视国人,凡是敢非议朝政说他坏话的人都抓起来关入大牢或杀死。厉王的“弥谤”政策终于起了效果,国人不再“谤言”,而是只将愤怒藏在心里,“道路以目”。
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周厉王贵为天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富有四海,为什么要与民争利?二是周厉王面对国人非议,为什么要"弥谤"?
这要从1978年陕西扶风齐村出土的一个青铜器——㝬(hú)簋说起。这只青铜器出土时被推土机碾成了100多块碎片,后经过专家一个多月的修复才得以完整示人。
“㝬”是周厉王的名字,他是西周第10个王,叫姬胡,“㝬”即胡。这只簋是周厉王祭祀先祖,祈求祖先保佑的礼器,通过簋上的124字铭文,我们看到了一个忧心如焚、日夜孜孜、为国操劳的厉王:
我遵循先王的遗训,昼夜尽心经营先王事业,以配皇天,我任用义土献民,巩固周先公建立的宗室。今作此宝簋,告慰先宗列祖、有文德之先人,保佑周室、王位和我自身,赐降多福、长寿。先王永命,保我山川林泽专有利益,作固在下。
其实,西周到厉王时已是第10代,历经“成康之治”后,至第4代昭王之时,已是“王道微缺”(《史记》)。为什么“王道微缺”呢?真是昭王自己作的。昭王十四年秋天,鲁国发生政变,鲁国国君幽公被其弟姬沸杀死,自立为君,称魏公。对这样大逆不道、违反礼制人伦的事,周昭王竟听之任之,没有对其进行讨伐惩戒,其恶果是天子失了威信,也破坏了西周统治的政治基础——分封制与宗法制,更为甚者,助长了诸侯僭越礼制,觊觎国君之位的野心。
武王定天下之后,大行分封,将王族、功臣、先商贵族分封到各地,既巩固和扩大疆域,又传播了西周的礼乐制度。在分封的诸侯王里,与周王同姓的子弟占了绝大多数,周初就是靠着这种血缘分封得以巩固和发展。然而随着一代代周王分封下去,周王与姬姓诸侯之间的血缘关系越来越疏远。更糟糕的是,每次分封,都要从周王控制的土地中划分出去一部分,召“蛋糕”就那么大,越分越小,周王控制的土地和人民越来越少,诸侯渐渐地不把周王放眼里了。到西周第7位天子懿王时,王室已衰微。再到第9位天子周夷王时,竟至于“诸侯或不朝,相伐”(《史记》)。
厉王即位后,实际上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表面上周王富有四海,“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实际上很多土地严重“私有化”,大多在诸侯、卿大夫和士手里。而且诸侯还互相攻伐,不断扩张,私占山林川泽,兼并土地。以至于到后来,周王控制的土地还不如一些大诸侯,而且越来越少。令厉王糟心的还不止这些,玁狁、戎狄和淮夷等游牧部落进犯西周边境。
一边是诸侯坐大,富可敌国,一边是周王室衰微,国库亏空还要应付连年征战。周厉王夜不能寐,他只能改革,他要加强王权,首先要控制山林川泽等自然资源,一方面充实国库,另一方面也削弱诸侯实力。
可这必然引起贵族的不满,于是,为了继续自己的改革,他只能一边“弥谤”,一边铸簋向祖先祈祷护佑了。大凡改革,必定会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反对的声音多了,自然不利于安定团结和社会稳定,这时一定程度上的专制是必要的。这让人想起秦始皇建立了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大帝国,他开创皇帝制度,在全国推行郡县制,那些嘴碎的儒生老是扎堆谤议他,一怒之下焚书坑儒。秦始皇成功了,周厉王却狼狈地被驱逐了,因为秦始皇是一个实现了专制集权“帝王”,而周厉王只是一个个独立王国的“共主”,所以,同样的事,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做,结局也不一样。
成王败寇,厉王被历史“抹黑”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因为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然而,历史也常常穿越了时空,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将真相揭露给世人。正如2003年出土的这只逨盘,它用那些古奥的文字告诉我们:厉王并不“厉”,他只是“刺”(烈),一个夙夜忧心,急切地想通过急进激烈的改革来振兴宗室,守土卫国的改革失败者。
这点,或许也可以通过《诗经》中那些刺讽厉王的诗篇,如《板》中讲道:“上帝板板,下民卒瘅。”“上帝”指周厉王,“板板”即“反”,违背常理,也就是说周厉王改变祖先法度,违反先王制度,使百姓日渐疲病。
陕西眉县杨家村的西周青铜器窖藏被评为200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印证了史籍记载、增补了文献缺失、修正了“夏商周断代工程”,堪称盛世吉金,国之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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